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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LOF不可见的东西会在那

「切光」一梦

复健胡乱速打,逻辑不清全是胡话,带一点女装play和转生梗(大概)



「切光」一梦

 

鬼切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这梦境突如其来、鲜活生动,色彩轻柔明丽,并非他一贯的浓烈的红惨煞的白。

那是他在魂梦之海中,打捞出的一颗小小、小小的珍珠。

*

有那么一日,源赖光突然想要骑马。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去做了。并非是京都城内流行的骑射活动之类,他牵了马从宅邸中出来,没有带任何随侍,只带了鬼切。

那一日天朗气清,却不燥热,微微蒸腾的湿润水汽凝聚成浅浅的山霭,远远看去苍青古木藏于半遮半掩之后,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味道。

赖光领着鬼切出了城,策马行了数里地,便松了缰绳,信马由缰任的由马儿走着。此刻已然离京都很远了,少有人类居住活动的痕迹,到了一条河旁,源赖光下了马,放任两匹马自己去饮水。浅滩上留了浅浅的脚印,他随手捡起一块卵石,丢进了奔腾的河水中,高束的白发随着动作荡出一道弧度。

“鬼切。”赖光伸手指向了河水的下游,“你知道这条河会流向哪里吗?”

鬼切有些疑惑的歪了下头,不明白主人这样的提问有什么深意,这河水也不是什么知名的河道,便只是回道:“等回城后去查询档案,或许能够知晓。”

赖光听了这回答不禁大笑,“傻孩子。”他说道,“是大海啊。”

鬼切心里生出了一点点微妙的情绪。彼时的赖光刚刚抽过条,个子刚刚高过鬼切,少年人身形单薄,窄窄的腰线收进袴中,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像是一个长辈。然而鬼切早已习惯幼主这般姿态,只是出声问道:“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赖光微微眯起了眼,像只矜贵的猫咪:“巨大的咸水。”

“比琵琶湖还要大?”

“比琵琶湖还要大。”赖光回道,“并且,你很快就要见到了。”

鬼切早已听说了港口附近有妖物作祟的传闻,也知晓赖光近日常为此事与族内长老争执,烦心扰人的事情一重又一重。于是他并不多言,只是低下头:“愿您武运昌隆,得偿所愿。”

*

纸折的鹤被浪冲上了沙滩,鬼切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沙质细软,鬼切的脚陷了进去,被阳光晒得微暖的水舔舐着他的脚踝。

“主人,这已经是第六只了。”那纸鹤上被施了阴阳术,并未被海水泡软,鬼切捧着它,看向了沿着海岸线走来的赖光,“我们放飞的纸鹤一只都没有传到族人手里。”

赖光看起来并不在意,他一早就脱了鞋袜,扎高了裤脚,淌着水慢慢走着,比起视察情况,倒像是来此稍微停留小憩、欣赏风景的。他接过鬼切手里的纸鹤,翻看两下便收回了怀中。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之前那蜃气楼的外壳被符咒炸的开裂,其间被囚困的亡魂也随着爆炸的气溢出,一时间海上起了瘴气凝集的大雾。雾中辨不清方向,源赖光驱使纸鹤翻飞,许久才寻得了一处落脚的海岛。等到雾散之后,却再难以找到归去的方向了。

倒不是说飞出了多么远,赖光在雾散后就放飞了数只纸鹤,既是向他人传递要信,也是为了探查周遭。

然而那些纸鹤全都被浪花冲回了岸上,无一例外。

这就不单单是距离可以解释的了,洋流有自己的方向,被卷入其中的纸鹤没有再次回到岸上的理由,纸鹤的方向应当具有不确定性和不一致性,都被卷回岸边的现象绝不正常。

“是结界。”源赖光漫不经心的下了定论,“或者说至少是类似结界的东西,我们被困住了。”

只是他看起来并不心急,就好像这里磨平了他的锐气似的。赖光眉眼舒展,并不忧虑,只是若有所思的眺望这远处收拢的海平线。

“鬼切,你知道海的那一边有什么吗?”

这样的口吻有些熟悉,鬼切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赖光,海边特有的柔和日光柔化了对方的轮廓,在他的眼里凝聚成一团揉皱的花瓣。

“有什么?”

得到了预想的答案的赖光满意的眯起了眼睛,“一直往西去,海的另一边有着更为广阔的土地,那里有冰封的大地、终年弥漫浓雾瘴毒的十万大山、滚烫的沙子堆积而出的大海、再跨越那沙海后又是另一片大海——那是极远、极大的世界。”他伸出手向前抓握成拳,如同想要抓住自己话语中的世界,“那是书上所篆写的世界,人类的足迹可以走到的极限。”

“鬼切呀。”赖光近乎叹谓似的唤他的名字,“终有一天,我会将旗帜插在那里。”鬼切侧过脸,看到赖光的眼睛被粼粼海浪映照出光芒。“为了这样的未来,你是必要。”

鬼切只是一把冷硬的刀,难以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未来、那是什么样的光景,亦难以理解那远方的风景和自己的必要性有什么关联。只是,仅仅是看着赖光的神情,他就能够相信那是足够美好的景愿、足够令人心生期待的未来,于是他也笑了起来:“我愿为主人扫平一切障碍。”

只不过,年轻气盛的少主再怎样惦念着那宏大未知的海的那一边,姑且也要收回目光关注一下眼前的一天三顿饭的问题。

他们运气足够好,此处落脚的海岛搭设了小小的渔村,倒不必令他们亲自下海捞鱼。赖光用一串挂饰和几张符咒换得了暂居于此的权利。

这会正是渔船归港的时候,坐在船首的渔夫有着热切宽和的笑容,他们正大声的唱着歌,谈论着今天的收成,见到远远站着的赖光和鬼切,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赖光摆了摆手算是示意,鬼切低头躲在他身后不愿露面。

渔人靠海吃海,日常食用的食物自然是各种各样的海鱼,稻米对他们来讲反倒是稀罕物。然而居于京都的贵族们将海鱼视为不洁污秽之物。鬼切在第一次见到被端上来的烤鱼时几乎掀桌而起,被赖光严厉的呵斥制止住。白发的阴阳师优雅握簮,勒令鬼切安安静静吃掉自己的那份。

新鲜捞上岸的海鱼和经过好几日路途才能到达京都的鱼岂能相提并论,鬼切只吃了一口就收敛起了那身急躁又愤慨的气势,那双秀美的眼都不禁微微睁圆了。海物的鲜美停留在他的舌尖,此处没有过多的香料调制,然而只是少许的粗盐就足以引爆那鲜味的炸弹。除了鱼类,还有些精巧的螺贝作为配菜,鬼切忍不住多夹了几块,随即想起自己刚刚的失礼,姿势的严正的躬身对送餐来的姑娘道歉,笔挺的腰弯成一张柔韧的弓。

赖光看着鬼切附身道歉,颤了颤眼睫。鬼切道歉的姿势恳切而真诚,他的刀并不具备多余的自傲心,那是人类才有的特殊的自怜情绪。在鬼切心里,做错了就要付出代价或许是相当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这世上的事情有岂是桩桩件件都能辨认出谁对谁错的?若是如此,世上也就不会有许多争执了。赖光一瞬间想到许多,却又觉得那些事情并没有宣之于口的必要,就像鬼切没有必要知道的一些事实和过往,他思考了那么一小会,最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性子还是那么急躁,等回去还是需要好好磨一磨。”他心里明白,鬼切的愤怒仅仅只是指向自己,因为自己被‘轻慢’了。不管这略显迂腐的繁文缛节鬼切是从哪学来的,赖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讨厌被鬼切投置这样的类似保护过度的情感,只是同样,他也并不打算点破这一点点暧昧的小心思。

鬼切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失礼,有些不好意思直面那些热情善良的人,便借由赖光高挑的身形遮挡自己。在赖光看来,这倒是有些过分像一个人了,尤其是和鬼切刚刚诞生的那机械的可以说得上木讷的状态作比较的话。这让他不禁轻笑出声,抬手揉了揉鬼切的脑袋,心里想着若是那里生着些什么东西——耳朵、或是利角,或许摸起来会顺手许多。

小渔村为他们腾出的居所是一座小小的神社,一位巫女独身侍奉在这里。难以想象这样的一座荒岛上还能富庶到有余力搭建神社,话又说回来,谁又能确认这所孤岛上的一切切实存在呢?毕竟他们尚且身处在结界或是领域之中。

赖光身上还留着些伤,到了夜里还需解开衣衫重新抹药包扎。岛上的物资不算丰富,村民习惯穿的粗布衣裳他穿不惯,自己那身又有些破破烂烂的,巫女小姐便把自己的绯袴翻出来了几套给他换洗。侍神者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华贵的布料,但至少整洁干净,反复浆洗下略有些微褪色。赖光刚刚抽条,身形有种劲竹修节的味道,巫女的白衣绯袴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违和,若是好好用檀纸束起头发再披上千早,怕是拿起神乐铃起舞也足以骗过神明了。

神社里供奉的神明并未曾记录在册,然而天上地下八百万神明却又岂能每一位都被铭记?许是渔民们祈求海浪平静收获颇丰而慢慢衍生出的无名信仰罢了。就算去询问侍奉在这里的巫女也只能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此间的巫女是个娴雅温柔的女子,拥有超越年纪的学识和谈吐。夜间掌灯时她为两人送来包扎的棉布和药品,以及山下村妇烹饪的饭食。

“夜间还请两位不要走出这间神社,尤其不要靠近海岸。”巫女端庄的跪坐着,叮嘱他们。

赖光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轻笑着问道:“为何?”

“夜里山路漆黑,容易迷失方向。”巫女笑着回道,“潮汐在夜间也并不安定,涨潮的水是很危险的。两位来自内陆不熟悉它的性格,若是卷入其中便不好了。”

赖光依然保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手中尚有灵符些许,足以在夜间照明驱邪,也可变幻为小船渡海。”

女子平静的注视着他的脸,过了那么一会,又一次扬起了笑容:“若是您的灵符足以渡海,那也不会在此地停留了不是吗?”她笑眯眯的回道,“这并非是一种强制,只是劝告,随您喜欢吧。”巫女站起身,拿起了放在屋角的灯笼,“时间到了,两位用过的碗筷放在那里就好。”

“夜路漆黑,您要去哪里呢?”赖光道。

“啊啦?这就不是您这样的外乡人值得关心的事情了,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职责。”巫女合上了门扇,纤细的影子映在唐纸上。

赖光微微放松了肩膀,看了眼鬼切面前几乎只剩骨架的秋刀鱼,夹断了自己的那份,夹起一半塞到了鬼切的碗里。在鬼切开口前用另一个话题堵住了对方的嘴:“待会你把那些药倒出去一些丢掉,不要太多。”

他没有打算使用巫女留下的药剂,他随身的伤药还有富余,这类贴敷于伤口的用品他信不过。只是干净的布巾确实是他需要的,便留了下来,赖光一向擅长权衡取舍。他叫鬼切收拾好碗筷,解开腰带,将襦袢褪下露出胸腹和后背,叫鬼切过来为他上药。

这场景在昏暗的灯光下带上了一点色情的意味。年少的家主身形略显单薄,裹在巫女的绯袴里面到真像是漂亮又英气的少女一样,带上了点雌雄莫辩的味道。银白的发丝垂在胸前,如同少女羞赧的遮住赤裸的自己。他朱红的眼睛和绯袴颜色相近,用这样倒映着火光看过来,低声呼唤对方来自己这边的样子令人无可避免的想起‘神妻’这样的词汇——一些古老的仪式中,为神明献上少女是重要的步骤,这其中一些仪式失传、一些仪式却延续至今。

——付丧神,也可以算作被巫女所侍奉的神明吗?鬼切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略显下流的妄想,随着这样的念头,一些旖旎缠绵的景象便出现在他脑海中了。赖光将头发拨到了胸前方便鬼切为他处理身后的伤口,白皙的后颈暴露在后者的眼中掌下。鬼切手指所触碰的人类的皮肤干燥温暖,带着或新或旧的粗糙疤痕,鬼切摩挲着一处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然后将嘴唇贴到了那还略微红肿的皮肤上。

这样或许有些痒,赖光轻笑,扭转身体揽过了鬼切的脖子,他们就这样滚倒在地板上,四肢和发丝乱七八糟的纠缠了起来。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难以说清是谁先递出了邀请。然而这或许又就像是给公家的姬君互相反复传递和歌这样的繁琐试探一样,当最后一步被跨越的时候,两方都心知肚明。赖光撑在鬼切身上,白色的发丝被映衬出暖黄的色泽,如同开始枯萎的牡丹的花瓣。“在神社这种圣洁的地方做这种事情,可真算得上是大逆不道啊,鬼切。”

鬼切亲吻他的发梢,小心的避开伤口动作。赖光的伤不算很重,只是被炸开的碎片割破了几处,有几处差点伤到了要害但到底是有惊无险。他该庆幸的,鬼切想到,后世有和这类似的武器,金属的弹片会在人体深处炸开,人的躯体会变成血肉破散而成的巨大花朵。

奇怪?他怎会知晓这样的事情。鬼切意识到,然而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的疑惑因赖光落下的亲吻而消散,于是他在烛火摇曳的深夜里抱紧了身上温暖的躯体,就像在风雪呼啸的深夜里抓住了一颗炭火的星子。

事后赖光擦过身体,披上衣服坐在窗前,神社坐落在山上,从他们的房间看下去,可以看到海滩。海风送来了潮汐拍打礁石的声音,弯弯的一小片月亮将自己的光洒在粼粼的波浪上。

“你看那里。”赖光伸手指向海滩,示意鬼切看过去。那漆黑一片的海浪上,竟然亮起了点点星火,逆着海浪向着大海深处飘荡而去。

“那是什么?”鬼切有些惊讶的问道。

“是葬礼。”赖光神情平静,“靠海而居的人们相信灵魂应投入大海的怀抱,那些光点是点了火把的船。”

“葬礼?这样多的数量吗?”鬼切道,“一个人一艘船还是……?”

“你有注意过山下的灯火吗?”赖光答非所问,又指向了另一个方向,是山下的渔村,“之前那里可没有这么暗淡啊。”

鬼切隐约记起第一天那里还是灯火通明的小小村镇,而现今只有零零散散几户人家点着灯光。“所以……”鬼切想起白天还见到的热情的向他打招呼的渔人的脸,“……他们都死了吗?”

赖光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留在沙滩上的一点小小的光点,没有回答他。

“主人!”鬼切有些急切的道,“这样短的时间这样多的人,这绝不正常!可恶,居然就在我眼下,我——”赖光伸出食指,堵住了鬼切未说完的话语。

“嘘。”赖光轻声道,“这一切发生的平静,自然有它的道理,稍安勿躁。”

鬼切睁大了眼睛,每天都有人正在他眼下死去,他居然从来未曾知晓,这样的事令他难以容忍,赖光的无动于衷也令他难以理解。他想要再说什么,却在看到了赖光看向他的神情后停住了动作和思绪。

那神情复杂,鬼切一时难以理解,像是极为平静的愤怒、又像是某种冰冷的悲悯。悲悯?对谁?这些正在死去的人们吗?那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让自己有所行动?

“鬼切,待在这里。”赖光语调没有起伏的说道,鬼切注意到他手边不远放着刀,即使是刚刚片刻的旖旎中赖光也不曾让刀刃远离。“待在这里,看着一切。”

鬼切看了他一会,最后收回了抓着对方的手,抱起自己的被褥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钻进去背对着赖光。

每一夜都会有几户人家的灯火熄灭,每一夜都会有星火在海面上亮起,赖光却没有插手的打算。他只是坐在窗前遥遥的观望着一切,脸上带着鬼切难以理解的神情。

直到满月的日子到来,山下的灯火已经一盏都不剩了。

赖光在窗前站了一会,拿起了刀:“走了,鬼切。”

鬼切有些赌气似的坐在远离他的房间的一角,听了赖光的呼唤有些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现在出手又有什么用?他想着那漆黑的村庄,犹如一块压在他胸口的石头。

山路漆黑,赖光掏出一张符咒,揉皱团在手心,念了咒语压下去变成了一团细碎的纸片。然后赖光将那团纸屑放在唇边吹了口气,散落的碎纸便变幻成了星星点点的流萤,一路飘荡过去点亮了青石铺就的路。鬼切看着这奇妙的景象,不自觉的露出一点笑意,却又想起自己正在和对方冷战,扭了头不让赖光看到自己的脸。

赖光眼角瞄到这一连串的动作,也不点破,只是手搭在刀柄上信步向下走去。巫女的绯袴对他来说有一点短,尽管少年劲瘦的腰身并不会显得紧,下面的裤脚中却刚好露出了一小节细白的小腿,在行走的动作间在布料中摆动。

这条山路的尽头就是光点闪动的海滩,点着火把的船只已经飘得很远。鬼切惊讶的发现巫女小姐正拎着灯笼一个人站在沙滩上。

那背影纤细,却带着某种坚挺不拔的味道,像是攀附在山岩缝隙中、被雨水浸得湿透的柔韧藤蔓。

“您不和他们一起离去吗?”赖光遥遥对着那巫女道,对一切都并不惊讶。

巫女转过身看向他们,压了压被风吹乱的头发:“啊啦?您到底还是没有听从我的建议。”

“这已经是最后了吧?”赖光道,“您守护的村子里已经不再有灯火了,您是最后一位了。”

巫女平静的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的晦暗的光下显得深邃如同深渊。鬼切在那双眼中隐约看到了属于妖物的磷火,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然而在片刻的对峙后,巫女却笑了起来:“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说不上什么发不发现的。”赖光也笑了起来,“硬要说的话,一开始吧?毕竟一个幻境的构筑需要一个理由。我想您就是那个理由。”

巫女收敛了笑容,她抬头看向了赖光的身后——确切的说,是那座村庄、那座神社。她周身的光扭曲波动,就如同水面上起了涟漪,有那么片刻,她看起来不再年轻,皱纹爬满了她的脸庞,发辫干枯苍白,可仍然看起来十分美丽。“真是场美丽的梦境呀。”她轻声叹谓。

“如您所见,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罢了,富庶的、从来不用烦恼收成的村子,庄严美丽、柱子被漆上朱红的神社,还有我。”巫女的声音轻而缥缈,如同呓语,“尽管、尽管……可这一切都是多么美丽啊。”

赖光平静的听着,没有打断。

“一开始,只是海浪大了些,我们便只是祈祷不要出现大的风浪。”巫女道,“后来,村头的那对兄弟没有回来,再后来,又有几个捞珍珠的女孩子没有回来。我们这时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便向附近的地方府汇报了情况。然而、然而……”

“直到最后,巨大的妖物破浪而出,将整个村子都吞了下去,都没有人来。”

“蜃气楼,它吞噬周遭落水而亡的冤魂构筑自己梦中的亭台楼阁,想不到后面竟胃口大到吞食生人。”赖光淡淡的插话,“所以是您用它残余的那一点妖力构筑了这场幻境吗?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抱歉。”巫女面容还年轻、眼神却苍老,用一种长辈似的眼神看向赖光,“我并非是刻意要将你们困在这里……只是大家都太害怕、太恐惧了,这样下去只会变成无法抵达彼岸的存在,我只能这样做。”

“京都那一边在上个月才接到了消息,这其中又经过了许多拖延才来到这里。而我也并不擅长净化一类的术式,他们没有进一步堕为恶灵都是您的功劳。”赖光收敛了脸上表情,眉眼低垂,向巫女弯下了腰,“我为我们的傲慢和疏忽致歉,向您的勇气、坚守和付出致敬。您的崇高,每一位素位尸餐的人都该感到耻辱。”

高傲如源赖光,面对族内长老、面对许多权贵都不曾低下头颅。然而在这荒岛之上,他甘愿对一位村妇放下傲慢。

他并非因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姓氏而骄傲。

“诶呀……”巫女有些无措,她胡乱挥了挥手,最终只是道,“……您不必这样。您……您和他们许多人都不一样。”她退了一步,抿起嘴唇,“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达到那样的未来的——抱歉那天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祝您武运昌隆、得偿所愿。”巫女笑了起来,海水漫上了她的脚踝,“我该离开了。”

“您这样的英雄,不该无声的离去。”赖光折了一支树枝,“虽然是个半吊子,姑且让我为您送行吧。”

“诶呀,这可真是……那么,麻烦您了。”

“鬼切,你来奏乐。”赖光将刀抛给了鬼切。鬼切一脸惊愕,这半个乐器都没有要他如何奏乐。然而,就在赖光迈开第一个步伐的时候,他福至心灵,屈起手指在刀刃上轻轻敲了一下。

轻轻的金属颤动的声音回荡出去,飘飘渺渺的散播在海面上,被海浪的声音吞噬掉了。然而鬼切又接连敲响了第二下、第三下,音节便连成了曲调。鬼切努力回想祭典上奏乐的调子,击剑而鸣。赖光手中的树枝权当是一把神乐铃,步调熟练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是了,他曾在深渊之下、在巨大阴影的注视下无数次跳起取悦神明的舞蹈,然后将鲜活的祭品推入不可知的黑暗。鬼切心中莫名出现这样无根无缘的念头,却又随之抛却在脑后,转而想起了曾经在新年祭典之前,自己披挂上赖光特意为他定制的新衣,被赖光手把手教授祭祀之剑舞的场景。

浪声涛涛,海面如同巨大的黑镜,是吞噬生命的死神也是诞生生命的子宫。巫女小姐一步步向海中褪去,最后成为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坐到了船上,灯火会指引她的灵魂回归大海、前往彼岸。

此刻赖光的舞步也踏在最后一个音节上。他手中的树枝挽了个花收拢,插在了沙滩上。

鬼切看到对方转身看向自己,瞳孔的光彩犹如彼世的倒影。海风吹起了他的头发,鬼切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言语。

接着赖光招了招手,示意鬼切过去。鬼切站起身,每走一步周围的景色便波动溃散一分,诸多幻象在他身后崩塌,然而他都没有回头去看。赖光身上的绯袴也一点点破碎飘散,露出了他本来的那一身破损的白衣轻甲。直到鬼切最终把手放在了赖光的掌心,这生与死临界的小小幻境终于彻底崩塌,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魂火飘荡在海面上。

幽蓝的火光亮了起来,如同一只蝴蝶落在那些魂火河灯上。

“那边的妖怪。”赖光出声提醒道,“我劝你不要打那些灵魂的注意。不然我的刀就会将你斩落。”

青色的女妖轻笑着显出了形体:“不要妄说大话啊,人类的小鬼。”她的目光落在了鬼切身上,“诶呀,你居然还带着这样的小家伙呢?”

赖光将刀连着鞘插进沙地里,双手搭在刀柄上。这是个无声的威胁的姿势。

“真是个危险的家伙。”妖怪驱使坐着的灯盏降下凑近了鬼切,仔细的观察,鬼切被她窥究的眼神逼的后退一步,感到了一点不适。“罢了,我本来对人类的灵魂也没有很大兴趣,说起来我倒是该感谢你们呢。”

“哦?”赖光挑高了眉头。

青行灯退开,在某一盏魂灯中抓住了一只小小的寄居蟹,鬼切识别出了微弱的属于蜃妖的妖气。青行灯双腿交叠,拎起那妖气受损变小的蜃气楼戳了戳,“这家伙本来是个温顺的小家伙来着,自从许多年前吃掉了一个僧人的梦之后就被污染了,难以靠近便也谈不上净化。他的城池本来可是我们重要的居所呀。”

“妖族的城池?”赖光问道。

“可以这么说,是妖怪的乐园哦。”青行灯带有蛊惑意味的笑了起来,“要来看看吗?”

说话间,海水之中的月影扩散震荡,竟是成了一片巨大的城池的倒影,而那巨大的朱红门扉正在两人脚下。

他会拒绝的,人类除魔世家的家主没有理由以身犯险。他也的确拒绝了。鬼切想。

然而赖光却大笑,拉住了鬼切的手:“那又有何不可?”

他迈步向前,拉着鬼切一起跌入了那彼世梦幻的泡影之中。落水时大量的气泡萦绕在他们周围,鬼切向他大声喊话,声音被灌进口腔的水冲得失真。

——“为什么?”

赖光的脸在无数个倒影幻梦的气泡后也失去了真实,变成了一团梦留下的水渍一般,他拉过鬼切的后脑,与他交换了一个亲吻。

——既然与妖鬼相恋,那踏足妖之乐土又有何不可?

鬼切睁大了眼睛,水呛进了肺中。

这不是真实。他一清二楚。世界上所有缤纷美丽的色彩在他的眼中炸开,真实和虚幻颠倒交错。那其中,只有那人额前的的朱红触手可及、真实无比。鬼切伸手,抱住了泡沫一般的赖光,感到就算此刻与他一同消散也心甘情愿。

*

鬼切自梦中醒来。

一只金色的蝴蝶从他枕畔飞起,抖落金色的磷粉,最后化为碎片消失不见。

鬼切想起这蝴蝶是前日青行灯送来传信的。她和蜃气楼要离开了,大约很久都不会回来,此间土地已经不适合妖怪生存了,妖怪们要和那虚妄的乐园一起寻找新的家园。

“我想你大约也不会跟随我们,那么这就权当是一份鉴别礼吧。为你曾在蜃气楼度过的时光。”青行灯这样轻飘飘的留了言。蝴蝶里藏着一个梦。“只是梦境或许的确美丽,却终究不该成为止步不前的理由。”

那梦境真实,是他切切实实存在过的记忆,唯有那个结局顺着他的心意所产生了变化。

蜃气楼是应许一切愿望、实现一切愿望的地方。鬼切在源赖光死去很多年后听说了这个传闻。

然而即使他在那蜃影楼阁中蹉跎了许多年,也未能实现那个愿望。他的愿望只能在人世寻得答案,他的答案只有源赖光能够给他应允。于是他终究离开了那里,回到了人类踏足的世界。

此刻还是午后,刚刚那样长的梦其实也不过是他午后小憩的片刻。鬼切呆坐了一会,手指拂过金蝶留下的粉末。

之后他站起身,拉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扇。这仍是老式的建筑,尽可能的模仿当年源氏宅邸的风格,他现在的幼主常常抱怨并不方便。鬼切绕过曲折的回廊,一条细窄的小桥通往池塘中央的水榭。小小的银白背影坐在那里。

这一世的赖光尚且年幼,很多地方都并不像他的旧主,鬼切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自欺欺人。

“怎么了吗?”赖光听到鬼切走来的声音转过头,“我刚刚看你睡得好沉,就没有叫醒你。要来吃点心吗?”

鬼切一言不发,他看到赖光正对着便携的平板电脑——似乎是叫这个名字来着?——查阅关于航海的资料完成作业。鬼切眨了眨眼,“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海的那一边有结冰的大地、充满迷雾的山川、沙子的海,但他最后也没有去过那里。”

赖光笑着回道:“是说的西伯利亚雪原、横断山脉和塔克拉玛干沙漠吗?你想去那里看看吗?我现在就可以订机票,不过行程安排大约需要费一点时间……”此世的赖光颇有点健谈,又或者是小孩子心里装不住事情,开始喋喋不休的计划起了出游的事宜。

鬼切微妙的皱起了眉头:“不……我并不是。”

“啊,指的是那一个‘我’吧?”赖光了然,慢慢收敛了笑意,“也难怪,那么他还说了什么吗?”

鬼切的眼神暗了下来,他站在那里,如同被时光抛弃的幽魂:“曾经,我对他是必须的。”鬼切有些苦涩的笑起来,“我本来,是想说如果你想去,我会拼进全力,哪怕耗尽妖力也会带你去……可你看,现在这样的事情对人类来说再轻松不过,我不再被需要了。”

“我并不是你的旧主。”赖光打断了他,神情有着超越年龄的平静,令鬼切哑口无言,却又情不自禁将两个身影重叠,“现在也不是刀剑的时代了。”

“是的。”鬼切张了张嘴,最后道,“那么,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年幼的赖光放软了表情,招了招手示意鬼切到他身边坐下,伸出还不够修长的手臂揉了揉鬼切的头顶,就像曾经的赖光无数次所做的那样。

“那么,在我身边呆一会吧,鬼切。”

唯有这一个愿望,千年来不曾变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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